1.
我是刚从南京医科大学毕业的应届生，目前在一家医疗器械公司的下属分公司担任直销员一职。
我们公司不仅销售总公司自主研发制造的人工关节产品，像髋关节、膝关节以及肘关节等，同时还代理销售部分骨科创伤类的产品。
其实，最初我应聘的是总公司的技术岗位，然而面试我的人表示，新人需要先去市场磨砺一番，深入了解客户的需求，表现出色才有机会进入总公司。于是，我接纳了这个直销员的岗位，心里想着先积累些经验也好。
可万万没料到，入职还未满一个月，公司竟然就遭遇了一起极为重大的医疗事故，而我这个初入职场的新手，莫名其妙地成了这起事故的替罪羔羊。
2.
记得特别清晰，那天是周五，凌晨四点多的时候，我正沉浸在美梦中，却被顶头上司刘鹏的电话猛然吵醒，他急切地命令我立刻赶到公司，那语气十万火急。
我匆忙起身，随意抹了把脸，骑着刚入手不久的小电炉火速赶往公司。
外面的大办公室一片漆黑，唯有里间刘鹏的办公室透出些许微弱的光亮。
我轻轻敲了敲门，然后走了进去，此时刘鹏正在通电话。
看到我进来，他“啪”的一声按下了免提键，手术跟台人员蒋庆的声音瞬间传了出来，很明显他在刻意压低嗓音。
“这可怎么办？病人的家属把门口围得水泄不通，人太多了，我们根本不敢出去。”
刘鹏问道：“陆经理在什么地方？”
“他正在外面阻拦媒体呢。”
刘鹏沉吟片刻后又问：“你们在几楼？”
“二楼。”
“医生打算怎么撤离？”
“他们从窗口逃走了，可我们的箱子实在太重，没法从窗口出去。”
我心里清楚，那箱子里装的是公司的手术器械包，价值起码两万元。
刘鹏思索了一会儿，说道：“把手术衣裤系成绳子，如果有医用绑带那是最好，先把箱子缓缓吊下去，然后人再下去。”
“好的，这里有很多绑带！”蒋庆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兴奋。
“小心点，吊箱子的时候别砸到人，工具回来后再清洗！”
刘鹏挂断电话，抬起头看向我，他的眼神犹如射出了两把锋利的小飞刀。
“李琥，你捅出大篓子了！
“我？”我听到这话，顿时一愣。
“你送错电钻了，这下出人命了！”
“啊？”我脑袋瞬间一片空白，嘴巴张得老大。
3.
我很快就了解到，在昨天下午五点多的时候，医院为一名病人进行膝关节置换手术，在缝合过程中，由于电钻的振幅过大，而病人本身又患有骨质疏松症，结果导致了二次伤害，引发了胫骨粉碎性骨折，紧接着还出现了皮下大面积出血的状况。
幸运的是，主刀医生朱主任当机立断，迅速进行碎片重整、张力带钢丝内固定、钢板加压以及钛缆环扎等一系列操作，还将病人流失的三千多毫升血液重新处理后输回病人体内，这场手术整整持续了9个多小时，这才勉强让病人度过了危险关头。
这次事故的起因，是我们公司的电动工具不匹配，功率过大从而引发了意外。
这台手术原本应该适配B型BF电钻，然而我们公司送过去的却是C型CF，现场的工作人员也未能及时察觉，最终酿成了这场意外。
而这台手术所需的物料，包括电钻，都是昨天下午由我配送过去的，如此说来，我无疑是这起事故的罪魁祸首。
刘鹏还表示，出了这样的事情，肯定要赔偿一大笔钱，公司甚至可能面临停业整顿的局面，我本人也会被列入行业黑名单，如果病人不幸去世，说不定我还得去坐牢。
可是，我向天发誓，昨天配送物料的时候，我送的绝对是B型电钻。
“刘经理，我真的没有送错，千真万确没有送错。”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。
“谁能给你证明？”刘鹏冷冷地反问。
我一下子语塞，确实没有人能够为我证明。
从准备物料到将其交到护士手中，自始至终都没有第三者在场。
偏偏因为时间紧迫，我也没有让护士当场开箱进行验收。
可我实在不甘心，想来想去，除了现场的医生，只有蒋庆能够证明我没有送错电钻，毕竟他是手术跟台人员。
于是我拨打蒋庆的手机，却没人接听，再次拨打，就已经关机了。
难道，真的是我在忙乱中拿错了？
4.
没想到调查组来得如此迅速，带头的姓谢，另外一位看样子像是助理，拖着一个大箱子，老板程董亲自带着他们进了门。
后来我才知晓，事故发生之后，程董自驾了六个小时，医院，整晚都没有合过眼。
看到平日里一向斯文得体的程董，此刻头发凌乱，双眼布满血丝，我顿时感到脸上发烫，一股强烈的罪恶感涌上心头。
回想起两个月前，我到公司总部去面试，看到企业文化展示馆里满满当当的一面专利墙，旁边的电子屏幕上，循环播放着程董带领团队日夜不停研发新产品的画面，当时我心潮澎湃，一心想要从事研发和技术工作，于是历经重重关卡成功应聘进来，没想到还没坐热这个位置，就把程董推到了火坑之中。
我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，可程董显然并不相信我是被冤枉的，好在他也没有刻意为难我，只是暂停了我所有的工作（其实主要就是一些培训），让我等待调查结果。
调查组的人员呢，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，只是要求我如实陈述昨天下午的工作内容。
其实过程很简单，昨天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，刘鹏在外面打电话回来，说医院有个急诊，有个病人遭遇车祸，右膝关节受伤严重，需要立刻进行手术。
当时公司里只有我一个人，刘鹏随后发来产品和器械的清单，在电话里指导我配备物料。
我按照清单拿了两套IG-II型膝关节假体（手术用一套，备用一套），又准备好相应的手术器械，装箱之后就出发了。
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完成这项工作，由于经验丰富的同事们都不在，没有人进行审核，我特别害怕出错，检查得极其仔细，每看一样就在清单上画一个勾，为此耗费了不少时间，以至于蒋庆接连打电话催促了两次。
由于时间非常紧急，医院后，我直接把箱子送到了二楼手术室门口，而没有按照正常流程先送到器械科。
负责接收的是器械护士秦雯雯（她戴着胸牌）。
送完之后我出去吃了顿晚饭，回到住处刷了会儿剧，然后洗漱睡觉，直到刘鹏的一个电话把我叫到办公室，我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。
讲述完整个过程，于助理打开那个大箱子（这时我已经知道助理姓于），拿出一叠照片让我一张一张签字确认。
我一看，都医院的手术器械，其中包括那把C型电钻，上面残留的血迹清晰可见。
说实话，从外观来看，这把C型电钻和我送出去的B型电钻几乎一模一样。但旁边附着的一张把手微距照片，上面清晰地刻着CF的标志。
可我明明送的是BF啊。
最后，其他的单子我都签了，唯独不肯在这把CF电钻的照片上签字。
我坚信自己没有拿错，除非我眼睛瞎了。
但刘鹏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，如果责任不在公司，我们肯定不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。
那么，会不会是其他同事弄错了，然后把责任推到我头上？
5.
我脑海中首先浮现出的，便是刘鹏这个名字。
倘若真是他出了差错，将这黑锅扣在我头上简直易如反掌。
然而，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我的凭空臆想，我压根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。
看来非得找到手术跟台的蒋庆，才有希望把事情弄个明白。
但蒋庆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，于是我向内控总监陆经理讨来了蒋庆的地址，骑着我的小电炉赶了过去。
蒋庆实际上并非在我们公司任职，而是在另一家声名远扬的Z公司从事销售工作，当初我原本是想进入Z公司的，可惜面试未能通过。
听公司的老员工说，蒋庆原本是刘鹏的下属，后来跳槽去了Z公司，不过刘鹏给他的提成颇为丰厚，所以他有时会把业务飞单过来，这次这个病人的业务，就是他飞单过来操作的。
到了Z公司，门卫一听我找蒋庆，便告知我说蒋庆已经被公司开除了，看样子Z公司的消息灵通程度不容小觑。
但我并不甘心就此放弃，悄悄躲在那里一直等到他们下班，瞅见一个面容和善的男生，我谎称是蒋庆的朋友，从外地过来的，手机没电了，请求他帮忙联系一下蒋庆。
这男生倒是挺热心肠，拨打了蒋庆的手机，结果同样是关机。
回到公司后，我又去找陆经理，恳请他设法找到蒋庆，眼下也只有他能够帮我了。
没料到陆经理竟然劝我效仿蒋庆，一走了之，还说反正有公司在后面兜底，此时不走，难道等着缴纳罚款？
我心里明白他是为我着想，但我还是坚决拒绝了。
说实话，我不止一次产生过逃跑的念头，但如此一来，我的未来就彻底毁了。
想到一家人含辛茹苦地供我读书，想到自己寒窗苦读的十七年光阴，我实在不甘心就这样前功尽弃。我暗下决心，一定要把事情的真相查个明明白白，为自己讨回清白。
只是，我未曾料到，这个决定，竟然捅出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。
6.
蒋庆这条路显然走不通了，医院。
通常手术的接台和消毒工作都是由器械护士负责，秦雯雯最有可能清楚我送过去的是B型还是C型电钻。
倘若能从她那里寻得突破，或许问题就能迎刃而解。
不过，这条路更为艰难，这几乎等同于让她出卖自己的上司，然而也并非完全没有一丝希望。
就在我去找蒋庆的途中，表姐赵雅给我打来电话。
表姐在一家大型企业做内容运营，其嗅觉之敏锐堪比猎犬。听闻本市发生了一起医疗事故，并且还与我们公司有关联，就想从我这儿获取一些内幕消息。
两人一番交流才得知，不久前她接了个私活，给医院撰写软文，因此结识了秦雯雯。
这可真是困了有人递枕头，我赶忙让表姐为我和秦雯雯牵线搭桥。但表姐表示自己从事媒体和互联网行业，担心秦雯雯会对她有所戒备。
而且我千万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，好在那天送器械是在晚上，口罩戴得严严实实，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显得有些沉闷含糊。
两人商量了一番，很快决定还是由我亲自出马为妙。
赵雅打听到秦雯雯尚未有男朋友，提议我装扮成高富帅去追求秦雯雯，虽说这样的做法略显卑劣，但一时间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。
当然，这件事还得依靠赵雅从中牵线。赵雅也不知施展了何种手段，很快就和秦雯雯打得火热，接着便要介绍“刚从海外学医归来”的我与秦雯雯相识。
我向曾经睡在上铺的兄弟、富三代赵春阳借来了一身名牌服饰，又开着他的法拉利出门了。
恕我直言，富家公子追求一个没怎么见过大世面的年轻女孩，相对来说是比较轻松的事情。况且我长相还算出众，性格风趣幽默，谈吐不凡（前两项是天生的，后面一项有时是装出来的）。
很快，秦雯雯对我的好感日益深厚。
说实话，我对秦雯雯也颇有好感。她的模样十分合我心意，身材匀称有致，皮肤白皙，说话温柔，一看就是心地善良的姑娘。难得的是我们还是同行，有时我们聊起来，赵雅反倒显得有些多余，她还故意起哄，让我们之间的暧昧氛围愈发浓烈。
当然，这一切都是在秘密进行着。
自从事故发生以后，同事们看到我就如同看到了瘟神一般，个个都远远地躲着。
人们在危险面前往往选择明哲保身，在利益面前则会奋不顾身。
所以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枭雄，而英雄却少之又少。
好在还有陆经理能说说话，我也能从他那里打探点消息，不过他和刘鹏关系密切，说不定哪天就说漏嘴了，所以这件事我连他也瞒着。
这里插一句，手术后过了五天，病人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，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，我着实大大地松了一口气。
然而后来我才察觉，当时我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细节，那就是我整天四处奔波，公司居然也不派人盯着我，难道就不担心我逃跑吗？
但那时我的心思全在秦雯雯身上，忽略了这一异常之处。否则，如果能够早些发现不对劲，或许能够更早地查明事情的真相。
病人转到普通病房一周之后，调查组再次找我了解情况，我依旧没有在电钻的照片上签字。但从他们的话语口气中，似乎已经基本认定是我送错了电钻。
我必须赶在调查结果公布之前，让秦雯雯说出实情。但随着我和秦雯雯感情的逐渐升温，我却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。
我实在无法想象，倘若有一天，秦雯雯知晓了我一直在欺骗她、利用她，将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。
7.
赵雅其实也有些担忧，跟我商量要不这件事就算了。
可一想到自己的处境，我又不得不狠下心来，继续之前的计划。我心想，等我洗刷了冤屈之后，一定会想尽办法补偿她。
这天秦雯雯上晚班，下班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，我去接她去吃宵夜。一路上，秦雯雯都沉默不语，与平日大不相同，我直觉这和事故有关，但也不好贸然询问。
两人走进一家海鲜店，借着灯光，我发现她双眼有些浮肿，似乎刚刚哭过，我的心猛地一紧，询问她究竟怎么了。
起初秦雯雯闭口不言，几杯酒下肚之后（她平常是不喝酒的），她开始抱怨说最近有一台手术出了意外，明明是主任做手术前喝了酒，手抖才导致出错，可却把责任归咎于她，说她没有认真核对工具才引发的事故。她担心失去工作，只好无奈地背上了这个黑锅。
我万万没想到秦雯雯竟然和我一样，成了别人的替罪羊。我又气愤又着急，要去找主任理论，吓得秦雯雯酒意醒了大半，紧紧拉住我不让我去。
送秦雯雯回去之后，我立刻拨通了刘鹏的电话，此时已经接近凌晨四点了，但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。之前我一直怀疑是刘鹏在背后捣鬼，现在看来是冤枉他了。
但当我告诉刘鹏，事故是朱主任喝酒造成的，与公司无关、更与我无关时。刘鹏却告诉我，是他陪着朱主任喝的酒，是在中午喝的，可没想到朱主任喝多了，一直到下午进手术室时，酒都还没完全醒，所以临时更换了主刀医生。
也就是说，这次事故和喝酒并没有直接的关系。
难道是老天要亡我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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